母亲看书的样子，一点也看不出她和书上的字是互不相识的。

       电视故障，没电视可看的母亲，发着“没着没落”的感慨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，显得很是无聊。

       “实在没事干，就看书去吧。”我望着沙发上的《读者》，开着玩笑，去了厨房。

        倒了杯水出来，沙发上的母亲竟然真的在看书。她投入的样子以及看出门道的表情，让我忍俊不禁又舍不得打扰。于是赶紧拍照，留下不识字的母亲第一次看书的珍贵镜头。

         因为专注，我开始拍照时，母亲并没有觉察。等她发现之后，姿势和表情都不再自然。看书活动就此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 我好奇的是，只知道白的是纸黑的是字的母亲，到底在书上看到了什么。问她，她指着漫画给我讲解，哈哈竟然有此一说！但此说未尝不可。佩服！

        我把刚拍的照片给她看，母亲笑得突兀而持久，拿着手机横看竖看，远看近看，有点看不够。她还认真地说“像真的一样啊”！又说，“真的能看书就好了。”然后，我听过无数次的话再次被重复：“这一辈子不识字，算是白活了。”语气中透着欢快的无奈。

        母亲再次拿起《读者》，很随意地翻看。问我，这书里都写的啥？我选了讲医患矛盾的《一月白头》，读给她听。我们紧挨着蹲坐在沙发上，我看着书上一行一行的字，母亲看着我的眼神所照抚的地方。

      文章的主角是一位上班不久的女医生。她不忍心拒绝贫困患者儿女的跪求，签字担保并自己垫付上万元，尽心尽力给危重患者治病。患者却最终医治无效死亡。在女医生治疗无失误、无过错的情况下，死者的儿女翻脸索赔，打砸、纠缠、辱骂医院和女医生整整一个月。女医生被折磨得乌发变白。

       随着内容的展开，母亲不时插评：这人太没良心了。大夫可怜的，年轻轻的，头发就白了，都是给气的。早知道是这种人，就不敢帮么，把人后悔死了。好人不敢当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 看不了书的母亲最大的梦想是能看书。而能看书的我们却懒得好好看书了。

        母亲无数次表达过对不识字的遗憾。对上学识字的向往，贯穿于她游走于我们兄弟姐妹所在城市三十多年来的生活。“城里生活越方便，越需要文化”的理念，是母亲很早之前的觉醒。但那些年，母亲有能力学习的时候，我们没想过要系统地教她认字，只教过她认自己和我们的名字。如今，再也补不上这一课了。

        此刻，我坚定地相信，如果早一点教她，母亲一定能看书。

        母亲的学习能力在同龄人中是无人能比的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学习难度呈上升趋势。

       十几年前，她住在我家时，学会了自己拨号往我办公室打电话。第一次自拨成功后，高兴的不得了。我办公室那个五七位数的号码，作为母亲值得自豪的历史事件的载体，至今保存在她的脑海里。

      有了手机后，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，母亲终于攻克了号码太长、手太慢、拨后面忘前面的难题，学会了拨打手机，还会记录电话号码。

       去年，母亲又给了我们惊喜，她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，有了自己的微信号，可以随时发起和我们的视频聊天。母亲的微信好友除了五个儿女，还有几个常联系的孙子女和她的表姐妹以及老家的邻居，上了十位数。大家花花绿绿的头像，让母亲难以辨认。我换微信头像，就是为了母亲一眼能认出我。  

       我用照片作头像的那一天，就是母亲学会使用微信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   最近，78岁的母亲，在我的指导下，制服了“爱乱跑”的鼠标，征服了“不听话”的手指，光荣学会了简单使用电脑。能熟练地开关机，能一眼找到桌面上保存的4套健身操视频，并双击打开文件（虽然多数是连击和乱击），还会把屏幕最大化。有空时，母亲每天上午和下午照着视频做两次健身操。

        这些技能，除了打电话，有文化的父亲都不会，而且连学习的勇气也没有。我们让父亲学微信的时候，他嫌麻烦，头摇得像拨浪鼓，还一再强调：老了，记不住了，和你妈视频就行了。毫无被说服的余地。但母亲从不拒绝尝试新事物。在熟识的老人圈子中，她至今保持着使用现代化通信工具的绝对唯一性。

       承认它的作用，敢学，不怕麻烦， 有毅力，虚心请教。母亲对事关生活品质的新知识所抱的态度和坚持，值得很多人学习，包括我自己。

       相对于打电话，智能手机和电脑的操作难度更大。划拉手机屏幕和开关、使用电脑，对手指不灵便又不识字的老年人来说，是不小的挑战。

      所有内容全凭反复练习和死记硬背。没有捷径。而母亲的记忆力并不好。一遍一遍地试，我在旁边看着都烦，母亲却不厌其烦。

       巨能受烦，没有强大的动力是万万不行的。

      母亲学打电话和用微信的动力，来自对外地子女的牵挂和想念；学电脑的动力，来自不给儿女添麻烦的健康需求。她要把自己锻炼成自食其力不给子女添麻烦的健康老人，还要照顾从不沾手家务的父亲。

       母亲喜欢别人夸她里里外外一把手，不但菜种得好，茶饭好，勤快，爱干净，穿衣服还善于搭配，啥时候见到都光鲜利落；喜欢路人参观她种的菜时说：你看人家，七八十岁了，这菜种的，行是行，列是列。母亲曾骄傲地说，去年有个男人带着十来岁的男孩，把她的菜地当教育基地。男人指着果实累累的茄子、辣椒、西红柿之类，教育孩子要向母亲学习，学习她“做事认真、不怕辛苦”的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 患有严重骨质疏松和中度脑梗的母亲认为，只要能爬起来，就必须打起精神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，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推给他人。所以，就算“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，没一天是舒服的”，也要坚持黎明即起，洒扫庭除。家里永远收拾得窗明几净。弟弟中午下班回来，以“宁可饭等人，不让人等饭”为口头禅的母亲，早早守在厨房窗口，只要看见她的儿子从窗前经过，饭菜立刻就能上桌。

        这就是母亲眼里有质量、有尊严的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 不愿给孩子添麻烦的父母，是最伟大的父母。他们心里有着深沉而无私的爱。

        所有对自己有要求并愿意为这些要求付出努力的人，都值得欣赏和尊重。我年迈的母亲更让我敬佩。

作者母亲正在看书学习

作者简介

       刘小丽，女，1987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。曾任高中语文老师，《玉门石油工人报》记者、编辑。退休前任宝石机械文化传媒部主任，兼《中国石油报》宝鸡记者站站长。

军队大校军官康禄样点评：

      看了作者刘小丽写的母亲看书和爱好的文，很感人。母亲虽然不识字，但她对书很敬仰，翻翻可以看文中的图，也能明白二三事。虽然不识字，小孩能把此书拿回来，一定有缘，小孩爱我就爱。同时，人虽老了，翻翻书可以调节一下做家务的翻杂。人虽老了，但她也是与时俱进，从记住小孩电话号码且能操作，简单的网上聊天看视频，新鲜！快乐！母亲是一个质朴的家庭妇女，从小事上可以看出她又是一位伟大的母亲。可惜生在那个年代不让她学文化，若让学，可以说，肯定也是现在的大学生一样。因为他勤奋，他善于接受新鲜事物。就凭这些本质和要素，满可以在文化方面有成就的。

陕西采风文化传媒网站副站长，宝鸡辖区工作部主任：于安林供稿。